鬼遮眼

这是大伯说的事。

大伯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轻易不谈鬼神,在村里算是有点威望,所以他说的话我当然信。

有次春节期间,大伯骑车去亲戚家串门。村里人每到年关都喜欢窝在家里赌钱玩牌,路上行人稀落,冷冷清清的,不像庄子里面热闹。大伯路过一片树林时,看见邻居的摩托车放在路边,人却在树林里。大伯估计他是去树林里方便了,所以也没在意,就去亲戚家喝了酒,又聊了会儿天,这才掉头回家,再从路边经过时,却发现摩托车还在那儿。大伯有点纳闷,抬眼往树林里仔细看了看,见邻居正在小树林里转悠,叫了几句也没反应。大伯心里就有点犯嘀咕了,壮着胆子走近一看,发现邻居像梦游一样,在灌木刺丛里乱转,衣服都被荆棘划烂了,脸上到处都是血道道,脚上也全是刺,血一点点往外流,却不听那人喊痛。大伯知道他是被鬼遮眼了,现在不弄醒的话,到了傍晚阳气低的时候就会害了性命。当时大伯顾不上害怕,走过去揪住邻居猛扇耳光,一边扇一边叫他名字,好歹把他弄醒了。邻居一醒来才感觉全身都痛,人都要散架了,没了神一样,蹲在地上怎么也叫不走。大伯好不容易请人把他弄回家,到家后再问怎么回事,邻居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对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一点印象也没有。

有人建议这事要找个仙家看看。仙家听完邻居生辰八字,就说在路上撞了不干净的东西,是个冤死鬼,出车祸死的,煞气很重,就在路边找替身,邻居就是被那冤死鬼遮了眼。寻常鬼遮眼只会让人在一个地方走不出去,但那恶鬼一开始就想要牵了邻居的魂去,所以邻居才失去了意识,连身上到处是刺也不知道疼,要不是被大伯撞见弄醒,就会被牵上路送了命。这恶鬼供香火是没用的,最好在四十九天之内不要一个人出去,四十九天之后,那恶鬼自然就会去找别人,此外也没什么好办法。

邻居是个胆小的人,平时就信鬼啊神的,被仙家这样一说,更是牢记在心,此后果然和老婆步步不离,连晚上出来上厕所都要老婆陪着。好容易熬过了四十九天,都以为事情过去了,冤死鬼也该放手了,邻居也就放了点心。他老婆也是被他烦坏了,就没太多防备。可是谁都没想到,后来还是出事了。

那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都已经是夏天了,地里庄稼该当打理,邻居和老婆在地里干完活回家,路过一条河,河面有座石板桥,有百十年历史,不宽,只够两人并排走,平日里也是常来常往的,从没出过什么意外。谁想过桥时邻居突然大叫一声,猛地把老婆推进了河里,接着自己也跟脚跳了下去。

老婆后来自己爬上了岸,上岸后就急忙跑到村里喊救命。几个村民跟到了河边,把邻居捞上来时,邻居被水草缠住,早已淹死了。死时脸上表情恐怖异常,身体也缩成了一团,不知受了什么惊吓。

据邻居老婆说,她被推下去的时候,清楚地听到他尖声喊了句:有车,小心!可是这桥两边根本就不能过车,只是两条青石板而已。

村里人都说邻居阴气太重,还是被恶鬼牵去了。几个月小心,躲开了阳间道,却没避过黄泉的路。

案例解析

大伯把邻居在路边树林里出现的症状称作“鬼遮眼”。民间所谓鬼遮眼,指倒霉的人会被鬼怪遮住眼睛,看不清事物,比如开车时看不见前面有人,所以容易出交通事故。那当然只是表面现象,其实鬼遮眼根本与鬼神无关,而是与视神经有关的某种身体或者脑部疾病突然发作造成的,有些精神障碍也会造成视觉差错,具体情况当具体分析。在本案例中,邻居在树林中的情形应该是梦样状态发作。

梦样状态发作是多种精神疾病或脑部病变的重要症状,患者往往萎靡不振,不想说话,也不太爱动,或者行动僵硬,自我意识不清晰,有时感觉像是在梦境中,同时可能出现大量幻觉体验,对外界刺激反应迟钝,明显的车来车往都引不起应有的注意,甚至无视周围环境存在的危险,同时伴有梦呓般的自言自语。因为判断能力下降,所以会与梦境或者幻觉内容进行互动,比如跟随某个虚幻的目标,但又不能具体描述那虚幻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梦样状态在早晨或者下午都可以发作,发作时间可长可短,有的十几分钟就结束,有的则可能持续一个多小时到一两天左右。病情越是缓慢,则持续时间越长,甚至数月都无法清醒过来。患者在其他时间表现基本正常,一般没有征兆,因而很难寻找明确的诱因。发作过程可以自行结束,患者对发作经历没有任何记忆,所以往往不知道此前都做了些什么。而患者家属因为对病情缺乏科学认识,常以请大仙神棍作法了事,反而影响了正常治疗。事实上这是一种可以治疗并且能够取得很好疗效的病症。邻居在路边小树林里表现出来的症状,正符合梦样状态的主要特征。当时患者可能见到了某个虚幻的目标,所以才在小树林中反复跟随,同时嘴里胡言乱语,并且对树林里的针刺视若无睹,甚至被划得到处是血也感觉不到。邻居在发作结束后知道去看病,只可惜找错了对象。因为偏远落后地区医疗卫生条件缺乏,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以至成为一种常态。而找大仙在某种程度上只会加重病情。

至于大仙对邻居病症的判断和建议,只是信口胡扯。因为在路边发作,所以顺嘴就说撞上了冤死鬼;如果在水边发作,就会说是淹死鬼,和在树下撞着吊死鬼都是一个路数,只是简单的随机应变技巧,情节越是诡异恐怖,越能博得病人的信任。

有趣的是,邻居确实按照大仙的要求去做了,却在49天之后仍然出了事故,但由于逻辑能力低下和质疑精神缺乏,当地人不但没有怪罪大仙,反而把责任全推到了恶鬼身上,只骂恶鬼太恶,而不骂大仙太蠢,或者批评邻居太愚昧,这是多少悲剧得以反复上演的根源。

后来邻居突然把老婆推下石桥,接着自己也跳了下去,根本的原因在于疾病没有得到正确的诊断和治疗,病的根源还在,可能是精神分裂症突然发作,也可能是癫痫发作,反正出现了可怕的幻视,看见前方有一辆车正在飞速驶来,这才出现了紧急规避动作。其实这种情节如果放在恐怖电影里,恐怕还会引申出更加悬疑的结果,并演绎出老婆故意杀夫的情节来。当然,本文不对此类可能性作出过多推测。

总而言之,石桥之下并无所谓恶鬼,但百年老桥却可能是引发癔症发作的诱因。越是历史年代久远的东西,附会其上的传说就越多,那是时间积累的结果,而民间传说又大多与鬼神相关,这也是百年老桥之类的建筑常常令灵异信仰者着迷的原因。其实那里并没有积累什么鬼魂,积累的只是鬼魂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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