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邪
我们村南有位瘸腿老爷子,年近九十,据说以前是国民党的坦克兵,部队要撤退到台湾,他不愿意去,就做了逃兵,被追兵打了一枪,把腿打瘸了。好歹人是留了下来,和千万老兵一样,在村里平平淡淡地过余生。
我当时上学每天都从他家门前过,看他身子还好,老伴去世后就一个人住,只有小孙子常来跟他玩。老爷子住的是老式平房,内外两间,里屋烧炉子,做饭取暖睡觉全在一起。有天晚上,小孙子放学后来找老爷子玩,爷孙俩吃完晚饭就一起睡下了,睡到半夜,老爷子感觉房间里有响动,几次披衣起来查看,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大冬天的,后来老爷子不愿动了,再听见声音就自认是老鼠,反正家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小偷来了也无所谓,索性就不起来了。
正迷迷糊糊的时候,外间又传出了声音,这次不是一般的响动,而是冲锋号声,和当年打仗时的冲锋号一个样,这就不能不起了,老爷子出了里间一看,炉子旁隐隐约约蹲着一个人,穿着军衣,提着冲锋号,眼睛闪闪地盯着老爷子,说:“该冲锋了。”
老爷子胆大,问:“你是谁?”
那人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就渐渐消失了。
老爷子正在发愣,远远的似乎又听到外面响起了冲锋号,他侧耳细听听,声音又没了,此外再没发现什么,就又摸索着回到床上躺下,小孙子在旁边睡得正熟,老爷子睁着眼却再也睡不着了,就这样一直等到天亮。小孙子醒来要水喝,老爷子想下床去倒水,却发现左边手脚都不能动了,当时头上出了一层冷汗,感觉是中风了,忙催着小孙子穿起衣服去给爸妈打电话。小孙子倒也伶俐,打完电话就陪老爷子坐着,直等到爸妈过来把老爷子送进医院。
几天后老爷子出院,仍然在老屋里呆着,行动更不方便。有天中午,我们放学刚走到村口,突然看到一条黑影飞快向南边坟地里跑去,只过了几分钟,又有四五个人随后追了岀来。我们好奇心强,就忙跟后面跑去看热闹,一直追到村南的那片老坟地,只见瘸腿老爷子坐在一座坟前大口喘着粗气,嘴里还念叨说:“不用你们背我,我过两天就来了。”
听大人说,刚才老爷子正在家门口晒太阳,突然一声大叫,扔了拐杖,抬腿就飞奔了出去。幸好几个小伙子看见,不知出了什么事,才跟后面追了出去。
老爷子被从坟地抬回来后,很平静地对几个儿子说:“我这几天就要走了,老朋友们都来接我了,你们准备后事吧。”儿子们都劝老爷子不要想那么多,安慰他活到一百岁都不成问题,老爷子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后来大概是第三天早晨,老爷子就去世了。
更让人惊奇的是,老爷子刚去世,小孙子就坐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原来跟爷爷的病情一样,小孙子的左手竟然也抬不起来了!
难道真有撞邪这回事?
案例解析
老年人血管弹性差,冬天特别容易中风。那天晚上老爷子没睡好,可能导致血压异常升高,甚至造成大脑出血,压迫到了脑组织和神经,影响机体运动能力和判断能力,这就是中风。中风会导致大量幻视与幻听,那个提着冲锋号的战友和冲锋号声,以及后来来找他的战友,都只是幻觉而已,是老爷子对自己当年抛弃战友当逃兵心理的一种释放,同时也是中风的征兆。
当大脑和神经受到异常压迫时,它们对机体的控制能力也处于异常状态,可能出现反常的运动行为,这就是老爷子会突然飞奔的原因。老爷子不久之后就去世,只是疾病的结果,与所谓鬼魂无关。前文已有详尽分析,此处不再重复。
奇怪的是小孙子的手为什么也抬不起来呢?
小孙子的问题当然不是中风造成的,只是与老爷子的中风有点关联,在医学上叫作躯体形式障碍,患者会以为自己身体某部位有病,并感觉到强烈的疼痛或有其他症状,但并不能找到明确的器质性病变。特别是小孩,可能会受患病亲人的影响,出现与亲人相似的病症。本案例中小孙子左手抬不起来,正是受到了爷爷左手抬不起来的影响,他以为自己也有毛病了。躯体性障碍的类型很多,并有很多奇怪的表现,比如:有的女人坚信自己怀孕了,经过检查却发现仍是处女;还有假孕的病人会在床上痛苦地翻滚,想象自己正在生孩子。有些症状受迷信观念影响,会被当作是鬼怪作祟,或是受到了恶鬼的报应。比如有位患者从天桥下经过时,突然感觉腰部以下完全不能动了,陡然瘫痪在地,拉到医院一检查,身体没有任何异常,但患者却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而且还说出了一件秘密:和他关系最好的工友几天前刚从天桥掉了下去,当场摔成颈部断裂,腰部以下麻痹,他认为是工友的怨气冲撞到了他。其实是患者觉得对工友摔伤负有责任,因心理焦虑而出现了躯体障碍,感觉身体的部分功能完全丧失,这样的瘫痪叫作心因性瘫痪,那并不是真正的瘫痪,往往发生在某些紧急情况下,比如突然出现的汽车会猛然刺激患者离开轮椅撒腿飞奔。轻度躯体形式障碍会导致一些意外的毛病,比如有的男性过度关注生殖器长度,总以为自己阴茎太短,以至于形成焦虑心理,长此以往,就会导致实质性的疾病,直至阳痿。而女性对乳房大小的关注也容易引发焦虑,进而影响到内分泌,甚至导致性情改变。
重度的躯体形式障碍则可能带来更为严重的后果。二战期间,西方观察到不少士兵会莫名其妙地失明,有的甚至突然瘫痪,而且症状真实存在,并非伪装以逃避战争。有的战士曾用刺刀刺中平民的喉咙,后来自己却突然说不出话来。这都容易在军中引起极大恐慌,以为有死者的冤魂前来报仇。当时由于对躯体形式障碍认识不足,没有了解其中的原因,甚至在医学界也引起了恐慌。现在看来,那些都只不过是焦虑造成的躯体问题。
心理治疗对于心因性身体障碍会有一定的作用,特别是迷信气功或者巫术的患者,会在气功“大师”或巫医简单的触摸和暗示后站立起来,这会给患者和旁观者带来强大的心理暗示,从而使他们更加迷信超自然力量。曾经在中国大地风行一时的气功大师和落后地区的巫医正是通过这种手段来展现治疗效果的,虽然他们不知道其中的原理,但有时确实会有治好的个案,而这些难得的个案很快就会成为极佳的宣传工具,进一步强化他们的神奇能力。事实上患者体内什么神奇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这种障碍的麻烦在于经常被医院误诊,因为患者描述的病理症状都非常清楚明确,比如疼痛、瘫痪等,所以会被按照实质性的机体疾病加以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