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屋

我姥爷是故宫工作人员,家本来是在旗的,就住在故宫东门外。小时候我就听他讲过好多故宫的事情,印象比较深的是说一个深夜,有个人从故宫珍宝馆附近的夹墙走过,突然发现远处有一对打着宫灯的人。他想这个年代都用手电筒,谁还用宫灯呢,以为是眼花了,就想上前看看究竟,那两个人走得似乎并不快,可却怎么也追不上,从后面远远看去,的确是穿着旗袍的宫女,打着明纱的宫灯,脚步整齐地走着。这下可把他吓坏了,瘫坐在地上再也不敢追了,就在那里呆看,没想到那两个女人突然转身冲他微微一笑,就走进身后的墙里去了。

东筒子夹道是故宫各种传说中最负盛名的阴阳道。所谓阴阳道,是指在明月高挂的夜里,长长的夹道会呈现一阴一阳两个界面。鬼虽然在夜里出来,但会躲着人走。人走阳道,鬼走阴道,两不冲犯。但是如果有人一脚踩阳道一脚踩阴道,那鬼就没有路走啦,人和鬼就会相撞,说不定会把人撞个跟斗。

八十年代初的一天,有个住在故宫十三排宿舍的壮小伙,无意间跟人聊起阴阳道时,表示根本不信,并当着大伙面拍胸脯说当晚就要走走阴阳道给各位看看,任谁劝也不听。

可是第二天一早,大家问他昨晚阴阳道走得如何。本来只是开个玩笑,谁知小伙子竟然白了脸说:“哥几个千万别提这事了,甭说走,我以后连提也不敢提了!”说话时脸色煞白,浑身哆嗦。

原来他昨天傍晚在院里淘米做饭时,忽然听到耳边有人问:“听说你要走阴阳道啊?”他回头一看,没人啊!以为是听岔了,就又接着低头淘米,可那个声音又响起来了:“是你要走阴阳道吗?”这回吓得他“妈呀”一声,扔了淘米盆就跑到里屋去了。

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有天晚上,两名武警正在中队值班室看电视,突然两个面色苍白的故宫保卫处干部闯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刚才我们巡夜,走到珍宝馆时,发现有个黑衣人站在珍宝馆大门外。我们以为是保卫战士,就打了个招呼,但那个人背对着我们没有回答。我们就走过去想问个究竟,当时离那个人大约三十多米,只看见她头发很长。等我们快靠近的时候,那个人突然撒腿向北甬道里跑。我们当即打开手电就追,顺着北甬道一直追到小戏台,始终距那个人三十多米远,可就是追不上,追到小戏台院子里时,由于另一道门是锁上的,我们终于一左一右把那个人给堵住了,并且看清那肯定是个女人,因为她穿的黑色长袍很娇小,而且长发披肩,一直垂到后背。我们就喝令她转过身来。那女人没有反抗,果真慢慢转过了身来,可一看她的前面,全把我们吓傻了——她居然没有脸,另一面也是长长的头发。我们俩吓得手电都扔了,也不知道她追没追我们,我们都没敢回头看。”

同事和战友听后,立即拿枪领十几个人随着两个保卫干部到小戏台院子里查看,发现两支手电一左一右扔在地上,开关还没关呢,可是并没找到那个女人。

但这事还没有完!

过了大约五天,其中一个保卫干部在故宫东华门外被一辆丰田越野车撞死了。又过了五天,另外一个保卫干部因突发性心梗塞死在家里,据说死时脸部表情充满了恐惧。

案例解析

民间传说中,故宫是著名的鬼屋。

故宫里到处都是长长窄窄的空空过道,一条又一条长满荒草的墙头,晚上一个人走过,当夜风吹来,满身凉意,突然看到有前朝的宫女或太监正提灯向你走来,就算你再有科学素养,恐怕也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这些事情再加上一些神秘兮兮的渲染,故宫鬼事就如它的历史典故一样名传天下。

很多相信故宫有鬼的人,都会对故宫的关门时间津津乐道,因为下午五点故宫要准时关门清客,这本是很多公共场所的例行作息时间,但到了故宫就变得有名堂起来。有人说下午五点阴气最重,很多游人都会感觉到莫名的阴冷。因为过了五点,阳间的客人们走了,阴间的鬼魂就要登场了。

这当然是无稽之谈,如果是这样的话,当年的皇帝岂不是一个个都要被吓得死去活来。可能有些人确实会感觉阴冷,那是因为他们事先就受到了某种传说的影响,先已有了心理阴影,自己吓着了自己,这样的人不只是在故宫,恐怕一个人在家里听鬼故事也会感觉后背阴冷。

其实一切都不过是传言,世间没有鬼,当然也就没有鬼屋。

故宫的鬼影传说绝大部分都是心理现象,根本不需要寻求其他解释。就像有些人对花粉过敏一样,有些人对鬼魂也特别敏感,同样的地点,不同的人会产生不同的感受。一个地方有没有传闻,对心理的影响效果完全不同。换句话说,灵异信仰者到有传闻的地方之前,已经作好了见鬼的心理准备,如果见不到,反而奇怪了。在有鬼魂传说的地方,敏感的人能轻而易举地出现灵异幻觉,他们本来就有极强的想象力,而且都很容易被催眠。比如看到一个黑暗的壁橱,他们马上就会害怕里面躲着鬼怪,这种担心让身体和大脑迅速作出反应,他们汗毛竖立,心跳加速,脸色苍白,浑身冷汗,这些反应都与恐怖有关,如果再伴有一丝异常响动,就足以把他们吓得半死。在故宫看到宫女或太监走过,大多是此类特殊环境影响的结果。那个准备走阴阳道的壮小伙只不过是个心理素质不过硬的外强中干的家伙,他对阴阳道有着强烈的征服欲望,同时又有着严重的恐惧情绪,在两种矛盾心理的夹攻之下产生了轻度幻听。至于那个没有脸的女贼,大概有两种可能:一是双人感应,都以为看到了鬼,其实并没有鬼;更可能的情况是,他们遇到了真正的贼,只不过巧妙利用了故宫传说,做了一个小小的花招以利逃脱而已——把脸上弄的全是头发比套丝袜行窃方便多了。可是那两个保卫干事为什么随之先后出事呢?那可能只是受到了重度惊吓以后,大脑判断能力和身体承受能力都受到了严重影响,所以容易出现交通事故或者旧病复发,而不是被鬼来索命。

简而言之,在故宫这些地方看到所谓鬼魂显灵,并不是古人的形象再次呈现在眼前,而只是把心里的鬼怪呈现给了大脑。不光是中国的故宫,美国的白宫也是著名的鬼屋,而且闹鬼的主角是林肯,很多人声称看到了林肯的鬼魂,其中包括英国首相丘吉尔。据说有一次丘吉尔访问美国,夜宿白宫总统套房,在卧室中洗完澡,手夹雪茄,端着苏格兰酒,一丝不挂地走进卧室,然后看到林肯正站在卧室壁炉边上,他们互相对视了几秒钟,林肯就消失了。此后丘吉尔坚决拒绝再在林肯套房中过夜。事实上,丘吉尔后来被证明有轻度狂躁症,属于极度容易出现幻觉的人,再加上住在林肯的房间,受到了强烈的心理暗示,所以他看到了林肯,而不是华盛顿。

林肯之所以成为白宫闹鬼主角,除了他巨大的名声外,还因为他是被刺杀的,用中国话说是横死,而且在被刺杀前就传言看到了自己的死亡,所有这一切都对灵异信仰者构成了强大的心理暗示,所以他们看见林肯并不奇怪,如果看见李鸿章反倒是奇了怪了。

而在中国故宫中,则不会有人声称见到林肯,因为文化氛围不谐调。他们见到的往往是宫女。为什么很少有人见到皇帝本人呢?因为在普通认识中,宫女是受害者,她们会被用各种方法赐死甚至折磨死,特别是那个被活活扔进井里淹死的珍妃,则是一个天下皆知的强刺激,所以宫女也就成了闹鬼的主角。而太监们的悲剧故事则要少的多,他们只能自叹无缘。曾经有人试图对故宫闹鬼传闻作出其他解释,有一种理论说故宫的墙是红色的,含有四氧化三铁,而闪电可能会将电能传导下来,如果碰巧有宫女经过,那宫墙就相当于录像带,以后再有闪电巧合出现,可能又会放映出被录下的影子。类似的解释还有很多,但都毫无说服力,因为那不符合基本的物理逻辑。就算宫墙有录像功能,在漫长的岁月中也会被反复洗录,应该只出现最近的画面才对,而不是只看到清朝的宫女。而且这种刷刷墙就能刷出天然录像设备的说法也太异想天开了,谁都知道现代录放设备需要多么精致的设计和稳定的电源供应。在没有更好的证据的前提下,接受心理方面的解释才是正确的选择。

越是古老的房屋,就越有闹鬼的可能,其优势在于:当越来越多的人在相同的房间里有过相同的心理感觉时,就会大力宣扬这种异常感觉。所以,越是历史悠久的建筑,积累的闹鬼传言就越多,这只是时间的积聚效应,与这些建筑里住过多少人或者死过多少人根本无关。这就是白宫以及故宫在某些人看来容易闹鬼的原因所在。除了鬼屋,还有很多人声称在阴森恐怖的地方遇到过鬼,其实那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形成的自我保护机制,它可以应对野外环境中的危险因素,危险可能来自野兽,也可能来自其他人,大脑必须小心提防可能出现的威胁,而阴森恐怖的地方其实就是容易遭到伏击的地方。

当处于一定的文化氛围中时,可能的危险就不再是野兽或敌人,而变成了鬼怪,这算是人类对危险保持警惕而付出的合理代价。

紧张的大脑为了确保安全,有时会对一些信息反应过度。比如丛林中一声轻轻的树枝断裂都足以让人浑身一震。在过度反应的前提下,有些人会把正常现象当成灵异现象。没有过度警惕心理的人很少相信鬼神,他们反而容易被看作是所谓阳火旺盛。

大脑的过度警惕有时会得到错误的验证,这种验证仍来自于大脑,结果成了自我欺骗。比如他们误以为有鬼,结果真的看见了鬼,于是他们就更加相信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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