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叫屈

我住在湘南的一个小镇上,那里迷信氛围较浓,但我自小就不大信这些,加上父亲是小镇供电所所长,算是半个知识分子,家庭影响比较正规,我看的书也比较多,自认为还是有点分辨能力的。但后来有件事确实让我迷茫了。

那是一个秋天的黄昏,天气晴朗,太阳落山后有点凉意,风吹着楼前的大梓树沙沙作响,落叶随风在院子里四处飘洒,很舒服的感觉。我们一家吃过晚饭,就在院子里乘凉,爸妈还有姐姐闲坐着说话,突然隔壁陈姨过来叫爸妈,说她婆婆刚上厕所,不知见着了什么脏东西,请我们过去看看。

那时我爱看热闹,就跟着爸妈一起过去了。原来陈姨的婆婆是早半个月才来这小镇上,准备替陈姨带孩子的。我们过去时,婆婆正坐在床上,眼睛愣愣的,全身绷得很紧,人也抖得厉害。我爸便问怎么回事。陈姨说:“吃过晚饭婆婆去外面上厕所,回来就这样了。”陈姨家的厕所是在半坡上用砖瓦盖的棚子,边上有两棵很大的樟树遮风挡阳。谁知婆婆从厕所出来后,总是拿着手电筒照着后面,连裤带也没系好,两眼发直,嘴里一直念叨着,但又听不懂在说什么。陈姨赶紧扶婆婆回到屋里,问她怎么了,婆婆就是不理,只坐在床上发愣,表情很紧张而且恐惧。

爸爸听完了,就在藤椅上坐了下来,准备和婆婆聊几句试探一下情况。谁知婆婆看到我爸,突然眼睛一亮,大声叫道:“站长你来啦!”

爸爸顺口回答说:“婆婆,你怎么了?”

婆婆接着道:“站长,你怎么连我也不认得了,我是小李呀!”

这句话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小李是供电所职工,两个月前在线路作业时出了事故,电死在电线杆上了,死时还不到二十岁,全所的人都为他可惜。但那时陈姨正在家生孩子,并没有在单位。婆婆也还没到这里,所以这事很奇怪,也很吓人,我当时几乎都被吓哭了。

爸爸当兵出身,从来不信鬼神这一套,当时抓起一只水杯砸在水泥地上,指着婆婆说:“小李,原来是你在这里装神弄鬼,明天我要告诉你老子,把你从坟里挖出来,再灌点淤泥进去,看你还来不来吵闹。”

婆婆听了这话,并不畏惧,却直言道:“站长,我不怕你,你别说告诉我父亲,就是告诉我爷爷也没用。”婆婆说着就不由地哭泣起来,哭了一会儿,接着说:“站长啊,你不知道,我现在好苦,天渐渐凉了,我衣服没有扣子,现在买粒扣子的钱都没有。头发也长了,没钱去理,睡在里面,头还是折起来的,一点也不舒服。我这么惨,都没有人疼我。”

原来小李出事以后,因为天热,不能久放,所里就买了一具老人的棺材,可是这棺材短了点,小李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放进去时只能把头折着点。寿衣也是临时赶制的,没来得及缝上扣子,而且短短的不合身材。本来要多烧点纸钱的,但上面来了个领导,说不要搞迷信,就草草烧了几张,简单把人给葬了。

所以爸爸听婆婆这么一说,可能也觉得有点愧疚,说话的语气就缓了下来,说:“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应该在这里吵啊。”

婆婆边哭边说:“我也没办法啊,我天天在这里转,我还能到哪里去啊。”

这时陈姨又在街上请来了一个巫婆,在院子里点了炷香,放了鞭炮,烧起了纸钱。婆婆听到响声,透过门看到外面正在烧纸钱,兴奋地拍起了巴掌,口里念着:“好了,好了,有钱用了,有钱用了,不愁没衣服穿了,我走了,我走了啊,再也不来烦你们了!”就这样,婆婆慢慢安静了下来,陈姨过来扶着她倒在床上渐渐睡着了。

第二天晌午婆婆才醒过来,我们都问婆婆在厕所是怎么回事。婆婆说:“只记得上厕所时好像听到鞭炮的声音,脑袋里闪了一下,接下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后来他们家就把这个厕所给拆了。

案例解析

本案例是典型的附体状态发作,具体表现与癔症性情感发作相似,患者受刺激后常会哭笑无常,又说又唱,手舞足蹈,表情夸张而做作。围观的人越多,发作的也就越凶。有的患者可能会扯头发、脱衣服、要死要活,甚至动手打人砸东西。在某些情况下,人们确实会出现附体状态。

婆婆上厕所时可能受到了惊吓,也可能是出现了轻度脑溢血,进而压迫大脑神经。根据介绍,她上厕所时好像听到鞭炮的声音,脑袋里闪了一下,这与大脑毛细血管出血有点相像,或者是大脑神经异常放电所致,这些都可以引发精神问题,导致癔症性情感发作。婆婆年纪大了,又深受迷信观念影响,正属于癔症高发人群。奇怪的是,患者表达的不是自己的利益,而是死者的利益,这不符合一般逻辑,但如果考虑到患者是一个老婆婆,也就并不难以理解——那只是同情心和母爱心理的表现。

诡异的是,那婆婆不是本地人,似乎不应该知道电工小李身上发生的悲剧。其实正如上一案例解析的那样,并没有人对此作过严谨的调查,因此没有人能证明婆婆完全不知道小李的事情。比如在来到媳妇家后,婆婆可能与媳妇或者邻居闲聊时谈到过小李,听到有人说过棺材不合适之类的话语。老年妇女对意外死亡之类的事情比较关心,对年轻人的意外死亡更会报以强烈的同情和惋惜,再加受到迷信观念的影响,所以会有相应的心理反应,内心很想替小李做点好事,积点阴德之类,于是发作时就表达了出来。另外,根据站长发脾气时婆婆的表现来看,又是哭泣又是诉苦,完全不是年轻人的表现,而只是一个胆小的农村老太婆的表现,就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老年人出现此类附体状态,虽然没有直接为自己的利益提出某种诉求,但却可以得到另外一种奇妙的好处,那就是令人刮目相看,从而博取额外的尊重。在大多数老百姓眼里,一个可以与死者交流的老太太,当然要比一个普通的老太太更令人惊叹,在现实生活中,也确实可能因此而受到别人的敬畏。

后来请巫婆放鞭炮烧纸钱之类,对婆婆的精神也是一种安慰,对癔症性发作有一定的治疗作用。中国人喜欢放鞭炮,不是没有道理的,其传说中的驱魔作用,可能正是通过对迷信相关癔症的震惊治疗效果体现出来的,比起西方的电击疗法来,明显要温和的多,效果也比较理想。

如果认真考察,我们的很多传统可能都与精神疾病的治疗相关,放鞭炮是,吹吹打打是,烧纸钱恐怕也是,那可能与古人对火的崇拜有关,是汉文化放弃焚烧死者习俗的替代行为,因而形成了传统的心理安慰工具,其效果早已深入人心。每次烧完纸钱,人们似乎都对逝去的亲人有了某种交待,也算是一种简单廉价的与死者交流的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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