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功报告
我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到广州上大学,那时正是全国气功热,广州信这个的人更多,有个气功杂志社就在广州。很多大师级人物出山都是先在广州做带功报告。当时有个全国著名的气功大师在天河体育中心做报告,我们学校一位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授也去了,他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北大哲学系毕业,应当是彻底的唯物主义者,但听了带功报告后,当晚就有了反应,听人说从床上跳了起来,手舞足蹈,不能自控。从那以后,他每次上课前就先给我们讲气功。上课时间到了就接着讲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事在当时曾经引起很大争议,学校领导本打算处理他,但最后不了了之。
在这个教授的影响下,许多大师级气功人物都来借用学院的礼堂做报告,我有幸参加了几次,据我亲身体会,有些大师确实有功夫,在报告会上确实有气场。本来挺安静的人群,大师一发功,马上有人哭有人叫,有人还顺地打滚。有个女教授患有乳腺增生,一次有个大师做报告,说要现场抓走瘤子。她不信,就上台去了。大师对着她大吼了一声,做了个抓的动作,现场问她瘤子还在不在。她摸了几下,用不大相信的口气说没有了,一点也没有了。现场还有其他三个人,有一个脂肪瘤变小了,另外两个也是瘤子没了。
还有一次我在报告会上遇到一位气功大师,那时天很冷,大师让我站好,把手掌悬空放在我头顶,根本没有摸到我的头皮,但我觉得一下子好热,比冬天的阳光暖人多了,全身都有暖气笼罩。惊奇之余,我握着大师的手掌看了看,但那手掌和常人一样,一点都不烫,只是摸上去很硬。
这事是我亲眼见证的,所以我相信气功达到一定水平是可以出现奇迹的。尽管我没有给别人带来过奇迹,但并不证明奇迹就不会出现。可惜这些人中出了一些骗子,很多都被抓起来了,我想真正的高手是不会骗人的。
后来我工作了,有机会在太行山呆了几年,也遇到过几个高人。安阳古都是周文王推演周易的地方,那里真是高人云集,有大师能在前一天预测明天发生的事情,基本无差错。有的对走过去的人随口说出他是去干什么,有的能说出今天打麻将是输是赢,输赢大概多少钱。所以我越来越相信世上是有高人的,因为我见过。
能够呼风唤雨的神仙我没见过,我见过的高人在我心中也算是神仙了。
有一次我在报告会上遇到一位气功大师,那时天很冷,大师让我站好,把手掌悬空放在我头顶,根本没有摸到我的头皮,但我觉得一下子好热,比冬天的阳光暖人多了,全身都有暖气笼罩。我低头看到自己丹田里坐着个白胡子老头。
案例解析
每个人都可以做一个简单的实验,找几个人站好,让他们双手平伸,手心向上,双眼紧闭,故作神秘地告诉他们气沉丹田,心无旁骛,然后开始发功,让他们想着自己一手有清气上升,一手有浊气下沉,不过十几分钟,他们就会发现自己的双手上下错开了很多。错开尺度越大的人,越容易受到心理暗示,就越容易在报告会现场被“气功大师”牵着鼻子走,因为现场带功报告的主要手段就是心理暗示。而那些愿意花钱去参加带功报告的人都是接受心理暗示的优秀人选,他们是带功报告成功的有力保障,也是大师钱袋子的有力保障。
相对而言,文科生更容易受到气功大师欺骗,因为他们向往探索人体和自然的奥秘,同时又缺乏基本的理科思维能力,结果往往沦为气功大师的受害者和帮凶。著名作家柯云路创作的《大气功师》曾引起极大反响,可悲的是,反响越大,影响也就越恶劣。本案例中的经历者拉出所谓哲学教授来支持气功报告会的效果,其实根本没有任何证明价值,因为他可能在专业之外什么都不懂。很多气功信仰者都参加过气功大师组织的所谓“带功报告会”,并且为会场的热烈气氛所感动,被亲眼所见的种种奇迹所震撼,因而对气功也就更加坚定信心,大有不得功法不罢休的架势。然而除了那些骗子和精神病人,真正练成大师的人却无影无踪。并不是他们已隐入深山,而是气功根本就没有任何神奇之处。
大师们在做带功报告之前,无不先已作过狂轰乱炸式的宣传。所有去听报告的信仰者也无不对大师抱着神一般的敬畏。他们去听报告的目的就是准备观看神迹的,换句话说,他们已经做好了受骗的心理准备。
一般的带功报告会流程无外乎就是大师在台上发功,听众用心领会,有的闭目,有的沉思,不出十几分钟,就会有人不由自主地晃动起来,似乎真是受到了大师真气的影响。在大师的反复暗示下,有人会渐渐进入催眠状态,开始变得意识恍惚、神情兴奋,有的甚至情不自禁地哭闹喊叫、狂奔乱跳、卧地打滚等等。而这种疯狂的表现又给周围的人一种更加强烈的暗示,更多的人开始投入到这场无序的混乱中去,很快形成了一个精神病集体发作的漩涡。
客观而言,有些抑郁型病人经过又哭又闹又滚又跳般的发泄,心情会有不同程度的改观,特别是那些需要心理疏通的患者,会感觉平日憋在心中的抑郁和苦恼得到了清理,身心顿时为之一轻,惊喜之余,往往会夸大带功报告的效果,在口口相传之下,传说就会变得越来越神奇——大师就是这样炼成的。有位气功大师在某体育场做带功报告时,向麦克风吹了一口气准备讲话,气流声通过扩音器放大,场内听众听到以后,立即有人以为接到了外气,马上出现气功状态:身体摇晃,情绪激动,甚至四肢抽动不止。所有在场见证的人都以为这是气功的强大效果。可不巧的是,后来一位会场主持人也对着麦克风吹了一口气,也制造了同样的效果,问题是这位主持人根本不会气功。由此次事件可以确切地知道,气功信仰者其实并不是对气功有反应,而是对心理暗示有反应,以至于出现了典型的癔症发作。各人接受心理暗示的程度存在极大差异,心理素质过硬或者精神状态较好的人不容易出现所谓气功效果,大师就会用心诚则灵等套话来加以搪塞,没有出现效果的人不但不会责怪大师,反而会掉头责怪自己,内省自己与大师没有缘分,没有修炼得道的根基。事实上他们应该庆幸自己没有任何心理毛病,只不过是白买了一张门票而已。
真正受害的是那些容易受到暗示的人,气功术语叫容易得气的人,他们受暗示程度越高,则受害越深,气功师一个简单的手势都能让其进入催眠状态,变得神志不清,记不得会场上的任何事情,同时各种幻觉会大量涌现,心理健康受到极大损害。报告会结束后,有人会慢慢恢复,有人则长时间恢复不过来,最后形成真正的病态。
有人会说自己的疾病真的在现场被治好了,正如经历者所说的那样,有位妇女的瘤子被当场抓走了,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其实那大半是骗局,很简单,请几个人当托就行了。也或者是利用了气功信仰者的轻信态度,暗示他们某某病被治好了,其实根本没有任何改变。疾病有没有被治好,不是大师当场说了算的,也不是患者说了算的,而是要有正规医院的前后诊断对照才能确定。那些以为肿瘤被抓走了的人,如果不是托,就只是以为被抓走了而已,肿瘤不会因为大师发功而有任何改变。
不排除有的疾病确实可能被当场治好,只不过那都是蒙的,是误打误撞的结果。比如前文提到过的心因性躯体障碍,就有可能被当场治愈,扔掉拐杖抬脚就走也不是不可能。但这种效果并不是只有大师才能带来,到精神科医生那里接受科学的心理治疗,照样会有同样的效果。
至于经历者所说的被大师以掌盖头感觉浑身发热,更是纯粹的暗示,任何人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手掌心,都会感觉到或多或少的热感,程度依自我暗示的感受能力而定。要想判断身体有没有发热,不能靠感觉,而应该靠温度计。如果有某位气功大师能凭空让温度计升高几度,那才叫真正的高人,否则都是蒙人的。
气功大师的把戏其实还有很多,但都改不掉他们有意无意行骗的本质。有趣的是某些气功大师不满足于自己江湖术士的地位,努力想在自然科学领域寻找话语权,于是就出现了一些名头巨大能唬倒人但什么也不是的奇怪机构,如“国际生命科学院”之类的牌子,里面的人都号称高级研究员,或者自称“著名生命科学家”,同时还会发明一些莫名其妙的术语,比如研究“再生人”,这似乎是一个新的概念,但从它的定义可以看出其本质。
什么是“再生人”呢,就是死后投胎再生的人。这些所谓的“再生人”知道前世的一切,比如家住哪里,父母亲是谁,甚至知道自己的死因,以及在哪里投胎等等。通过前文的分析我们已经知道,那其实就是转世体验,是心理异常的典型症状,至今没有任何一个再生人通过了科学检验,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但那些根本没有什么生命科学知识的所谓研究员们却对“再生人”提出了一套“科学”解释:即生命有机体解体之后,阳性物质不灭,慢慢转化为泥土,阴性物质则充满空间,但不占用空间,看不见也摸不着,纯以波的形式存在,这种波载有时间的痕迹,人类进化的全部信息都存在于波中,当阴性物质在另一个时空点与另一个阳性物质结合时,又会产生新的生命体。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一大套唬人的理论看似充满了学术用语和逻辑,其实都是自以为是的伪科学表述,不过是对鬼魂和灵异现象的改头换面而已,是江湖术士担心自己被人鄙视而采用的另一套江湖手法。但无论如何改来改去,仍然摆脱不掉愚昧迷信的光环。他们做的是伤天害理的骗局,行的是收敛钱财的事实。
带功报告之类的行骗之风曾经刮遍中华大地,无数人被这场集体骗局贻误了治疗时间,或者导致精神错乱,甚至损财折命。我们知道如何抵制赤裸裸的欺骗,却不知道如何抵制利用人类的天然心理弱点行骗。所以这种风潮越演越烈,各类气功层出不穷,各种气功大师如雨后春笋般降临人间,带功报告会也开遍了中国的大小城市与乡镇。气功大师们的宣传手法无一不是天花乱坠神乎其神,几乎到了无所不能的地步:他们除了能治病,还可以呼风唤雨,扑灭森林大火,遥测卫星发射,透视探矿,反击弹道导弹等等。他们是如此神通广大,可惜连球迷们请求他们帮助中国足球队进入世界杯的愿望都实现不了。
此事终于引起了一些部门的关注。成千上万的中国人不相信现代医学却求助于神奇的气功,这在西方社会是无法理解的,因为西方根本就没有“气”的概念,所以他们能以冷静的眼光看待中国的气功热潮。1988年3月,《科技日报》请来了超常现象科学调查委员会,成员都是外国人,其中有加拿大著名魔术师詹姆斯·兰迪,还有以色列特异功能大师尤里·盖勒等,他们在中国考察各种特异功能表演,最后兰迪宣布,只要按照科学实验的正规方法表演,能够证实气功外气与特异功能的存在,包括意念致动或超感官知觉存在,即可获得一万美金的银行支票,后来这一赏格提升到了百万美金。
结果很悲哀,那些在带功报告会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的大师们没有一个能通过测试,没有一个能拿到奖金,也没有一个为国争光。相反,他们丢尽了中国人的脸。其实带功报告骗局并不是气功大师的首创,早在1893年的俄国农村就出现了大量类似的“带功报告”,其中最为有名的当属“圣灵香”事件。这与中国曾风靡一时的某种功法有类似之处,但在俄国没有气功概念,只是以宗教的面目出现。起因很简单,有一位精神病患者患了几年幻听幻嗅症,经常嗅到香味,尤其在祈祷时嗅到一种异香,被称为“圣灵香”,并称圣灵香能慢慢使身体渐感轻盈,飘飘欲飞,心里莫名的无比舒畅。
很快这名精神病患者身边团聚了大批信徒,他们幸福地嗅遍他的双手、衣服,以及散发“圣灵香”的各种物品,并都声称产生了身轻欲飞的幻觉。然后有人就开始做“带功报告”,很多人在报告会上处于精神亢奋状态,出现抽搐和歇斯底里症状,还用各种莫名其妙的语言胡言乱语,他们相信这些无法理解的词语都是宇宙精灵传给他们的。
此事引起了俄国政府的注意,立即指派一个委员展开调查,当时的结论足供中国人借鉴:他们渴望救星,结果在疯子身上找到了。
奇怪的是,这种事情竟然一百年后在中国再次上演。
这是一种无知的悲哀,也是一种愚昧的耻辱。